星期六下午, 武媛和武姿放了學, 就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, 去了學校門口。

——女生住校, 內衣襪子什麽的當然是天天手洗；但外套和校服啥的，洗起來太費時間。所以一般都攢著, 等到了周末帶回家去洗。

王珩已經在這兒等著了。

他也和武媛姐妹同校、但沒在尖子班。

兄弟姐妹幾個都是同齡人，都面臨著即將到來的、也是人生重大轉折點的高考……王珩當然也有著自己的打算——他想報考軍校。

但是呢，他的父母卻希望他能子承父業。

王幹和武儀春都希望兒子最好讀個工商管理、企業管理之類的專業, 以後也好接手汽配廠的管理。退一步說，華欣集團也很需要人手。

所以王珩很叛逆、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昧在……

要不是被阿婆和武媛給壓著, 他是恨不得現在就輟學去參軍！

不大一會兒，武向東開了車過來接她們仨。

回到家裏的時候，武嫻、宋霞、王瓔、王瑞和王珊都已經到了。

家裏兩套房子呢，大人們嫌鬧騰，就集中住在對門那戶；孩子們就集中住在這邊這一戶, 四房二廳的屋子……正好武媛姐妹睡一間、王珩王瑞睡一間、王珊王瓔睡一間、宋霞和武嫻睡一間。

武媛一到家, 先是陪著阿婆說了幾句話，然後匆匆地洗了澡, 就喊她爸爸開車送她去醫院。

武嫻過來, 忐忑不安地說道, “阿媛，我也去看看……”

武媛看看大姐，點了點頭。

三人去了醫院。

武媛先去找戚善珍的主治醫生郝主任，了解了一下娘的情況；然後又去找了護工, 也問了一下娘的情況，最後才去了病房。

結果她還沒進屋呢，就聽到大姐武嫻正在跟姚桂香吵架——

“我自己都還在讀書，去哪裏有錢給你治病？”

姚桂香罵道，“……你不會想辦法啊！實在不行你就去找招娣借！去找你大伯、大伯娘借！要他們都是白眼兒狼，不肯出錢的，難道你就不會去傍個大款嗎？你看看你四姑！她都四十多了還不是年年換男朋友！你如今才十八｜九的年紀、長得又隨我，你還怕找不到大款？找不到就讓你四姑給你介紹啊！”

武嫻氣哭了，“阿奶，你——”

姚桂香啞著嗓子，罵人還挺溜！

“那不然咋滴？招娣那個死崽不管我，難道你也不管我？你忘記了你小的時候是哪個天天把你帶在身邊？小的時候家裏那麽窮，我也沒說把你送出去、或者丟掉的……”

“你現在還能在省城讀高中，你不得感謝我？要不是當年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……你今天還有這福分、能在省城上高中考大學？”

武嫻深呼吸，“阿奶，當初你賣六姑的時候，人家不是給了你一萬塊錢嗎？”

“那哪兒叫賣？男大當婚、女大當嫁的……我把六蘭許給畢四伢，收畢家的彩禮難道不是光明正大？要我說呢，還是六蘭聰明……她自個兒跑了！哎，她這麽一跑啊，要是半路上找了別的人家，以後她回來了、我還能再收一筆彩禮！”

“至於畢家麽，是他們自己沒本事、找不到六蘭……我有什麽辦法！”姚桂香無所謂地說道。

武嫻又問，“你——我問的是，那一萬塊錢呢？阿奶你得的是癌癥啊！這是要命的啊……你還不拿錢出來醫你自個兒？還是說，那一萬塊錢……你、你又給了姚家人？”

姚桂香有些不自在，“……你舅爺家不是要起屋麽？還特意捉了只雞過來，說找我借錢……”

武嫻冷笑，“他捉了只雞來？來了幾個人？那一只雞……夠吃麽？難道你就沒有再搭上五六只雞請他全家人吃住個三四天的？”

“難怪當年五叔偷拿了家裏的五萬塊錢跑了呢！因為他知道啊，家裏有了這錢、遲早也會被你拿去貼補了姚家！你、你……好，既然是這樣，現在你生病了，得花錢看病……走，等我考完了我陪你回老家，咱上姚家去……”

“我們自己都窮得叮當響的，可這麽多年了，貼補姚家沒有七八萬也有三五萬！阿奶，現在你得了這麽嚴重的病，讓他們還錢給你治病，天經地義吧？”

姚桂香連忙說道，“你有病吧……”

“你才有病！”武嫻氣得哭了起來，“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顧著姚家！你給了姚家這麽多錢也沒想過要收回，又何苦為難我一個窮學生？”

說著，武嫻轉身跑了。

可能是她太激動，居然沒發現站在病房門口的武媛。

姚桂香也沒發現武媛，所以她盯著武嫻的背景，恨恨地說道，“小賤胚！跟你娘的性子一樣兒……死腦筋！哼，不替我籌錢治病是吧？明兒就把你也許出去！你長得比六蘭好，又水靈、也上了高中……這回應該能賺兩萬！還有接娣，接娣是差一點兒，但起碼也值一萬……”

武媛面沈如水。

她冷冷地盯著姚桂香。

過了好一會兒……

罵罵咧咧的姚桂香才發現了武媛。

她被嚇了一跳！面上的狠毒神色頃刻瓦解，瞬間就變得巴結、奉承了起來。

“招娣啊……招娣，你、你找你娘啊？你娘在外頭咧！啊、快進來……進來坐啊！”姚桂香熱情地說道。

武媛轉身走了。

身後傳來了姚桂香的刻意壓低了的罵聲——

“小賤胚！”

武媛回過頭，冷冷地掃了她一眼。

姚桂香被嚇了一跳，連忙又堆上了一副笑臉……

武媛走了。

誠如姚桂香所言，戚善珍並不在病房裏。

武媛扒著欄幹往樓下看了看……

也不知道娘去了哪兒。

“阿媛！我在這兒呢！”有人叫住了她。

武媛回頭一看……

原來大姐武嫻正背靠在樓梯轉角墻那兒，還滿面淚痕的。

武媛朝她走了過去。

武嫻吸了吸鼻子，說道：“剛才我……”

“我都聽到了！”武媛直白道，“不光聽到你跟老太婆吵架，你跑開以後……老太婆還打算把你也賣了，還說六蘭值一萬，你起碼值兩萬……要是再不夠錢給她治病，就把接娣也賣了……”

武嫻吃驚地瞪大了眼睛。

“理她那麽多呢！”武媛說道，“撕破了臉也好，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了……”

武嫻泣道，“你是被過繼給了大伯，又跟著大伯過繼到了阿婆那兒……確實用不著你管！可我不還是她的孫女兒嘛！”

“傻啊你！”武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，“你怎麽就跟娘一樣，是個死腦筋呢？連她兒子都不管她，什麽時候輪到兒媳婦和孫女兒管！”

“不也是她說的，兒媳婦是外人、女孩兒更是賠錢貨的？”武媛心情煩悶地說道，“也就你和娘了，總把她的屁話當真！可你看看……她自己生了五個孩子，哪一個肯理她的？憑啥還指望隔了輩兒的你！”

武嫻咬著下唇，說道：“我——”

“別你你我我的了，總之呢，你就別理她了……安心備考，我今天會想辦法處理好醫院這邊兒的事的。”武媛說道。

武嫻猶豫道，“那……阿媛，你給她治病嗎？”

武媛道：“給治啊！為啥不給治？這事兒我不管、你以為她就不找二姑啦！我給她治，但絕對不會給她一分錢花用……而且我還得找機會敲打她！大姐，你可得幫著找個由頭出來，不然我沒機會發作。”

武嫻問道：“挑事兒嗎？”

武媛點點頭。

武嫻性格溫厚，沒做過這樣兒的事……想了半天，她還是為難地說道，“我、我幹不出來，要不，回去找阿霞來，這事兒她擅長！”

武媛盯著大姐，突然“卟哧”一聲笑了起來，說道：“阿霞聽到會氣死！”

武嫻無奈地說道：“她也不是第一回 罵我沒用了……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，可我，唉，還是做不到像你和她那樣灑脫。”

這時，戚善珍和武向東並排走了過來，兩人還有說有笑的。

武媛一楞。

她突然發現，娘……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？

戚善珍也發現了武媛姐妹，她停下了腳步，頓了一頓……

“你倆在這兒幹什麽？”戚善珍問道。

武媛打量了她一番，總算看出些不同了，“娘，你剪頭發了？”

戚善珍撫著自己齊耳根的短發，笑著“嗯”了一聲，又道，“長頭發不方便哩，還掉得厲害……隨便抓抓就掉一把的，這樣好看麽，會不會太短了？”

武媛看著骨瘦如柴的娘，心頭有些發酸，便忍著哽咽之意，說道：“好看。”

頓了一頓，她又道，“娘，我有話要問你。”

武向東會意，對武嫻說道，“嫻啊，走，咱倆下去……買點兒水果去！”

武嫻點頭，跟著他一塊兒走了。

武媛抱住了戚善珍的胳膊，問道，“娘，這兩天你過得好不好？”

“我好著哪……”

“你胡說！”武媛不高興地說道，“你根本就過得一點兒也不好！我去問了我媽媽給你安排的那個護工……她說老太婆總欺負你！把你趕到小床上去睡、搶你的營養餐吃、還不讓你好好吃藥……”

戚善珍嘆氣，“她這不鬧情緒嘛！本來我是陪著她來看病的，結果我也病了……然後她的病沒看上，我這都已經開始接受治療了……她也想活命啊！”

武媛道，“所以呢？這就是想要賴上我的意思？”

戚善珍半天沒說話。

過了好一會兒，她才輕聲說道，“她都已經晚期了咧……怕是、怕是……唉，二丫啊，你也別管她了，大夫不是說，讓我住一個月的院嗎？等我出了院，我就把她領走，回老家……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偏方吧！”

武媛深呼吸——

“我恨她、可為了你，我又……”武媛沈默了好一會兒，才對戚善珍說道，“我會安排人，星期一給她檢查、然後開始治療，我也會把她挪出你的屋子去，讓她也自個兒住一個屋。只有這樣，你才能好好休息、好好療養……但是娘，你要答應我——別再慣她了，成嗎？”

“要是讓我知道她又搶了你的吃的，我就把她趕走！”武媛怒道。

戚善珍含著眼淚點了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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